想到这个问题，是因为马中欣出了一本书《三毛真相》，指斥三毛的散文“伪善”、“矫情”、“靠幻想编造故事”、“欺骗读者”。这就提出一个问号：散文，是否可以编造？
回答当然是否定的。
按文学理论的要求，散文是应当真实的，因此从本质上有别于小说和戏剧。散文的真实性，也是人们约定俗成的看法。郁达夫说：“原来小品文字的所以可爱的地方，就在它的细、清、真的三点。”所谓“真”，就是真切自然、没有虚饰。可见，真实，也是散文的要义之一。
然而，世间的事情本就是复杂多变的。况且散文，作为一种文学现象，其产生又是受各种主客观因素制约的。怎能是谁人一声号令，就都向前看齐，且目不斜视的呢？
所以，尽管在正常情况下，人们都说散文是应当真实的，不可以编造，但在风格万千的创作实践中，又有谁能保证不出意外呢？
翻翻古今中外文学史，这“意外”的时候，还真不少。大文豪苏东坡赤壁怀古怀错了地方，影响他一词二赋的伟大了吗？反倒硬是造出一个“东坡赤壁”，与大战真实地点“周郎赤壁”遥遥相对。不但没有人指责苏大学士，反而显示了其人其文穿越时空的永恒魅力。或曰：那只是地点的错误，并非主观的编造。但，从胶着地理解散文的真实二字的人看来，连地点这个大前提都错了，又遑论其他？记得马中欣“万里踏寻三毛足迹”之前，先就放出了一炮，说三毛没去过撒哈拉，却写了《撒哈拉沙漠的故事》，让世人吃惊不小；不久，马氏承认三毛确是去过撒哈拉的，再也不提自己信口放的那一炮。其实，范仲淹并没去过岳阳楼，却写了《岳阳楼记》，“衔远山吞长江”只是范公的想象。以马氏的逻辑，是不是也要否定《岳阳楼记》这篇千古美文的地位呢？更有趣的是法国浪漫主义先驱夏多布里昂，他习惯于在游记里加入想象和夸张，喜欢无中生有是出了名的。但两百多年来，他瑰丽的《美洲游记》，不是照样一版再版吗？有几人写出过他笔下那样迷人的密西西比风光？
苏范夏三位的文字公案，马中欣先生不会不知道的。而对三毛，何以在散文的真实上就非要较那个真呢？当故事读不就结了！就如《桃花源记》，妙就妙在虚虚实实之间，如果必得穷究到底，一一查证落实，怕是伟大如陶渊明，也写不出这样绝妙好散文来的。
上面这些话，决不是说我认为散文可以编造。散文的写作，我主张真实二字——真人真事真景真物。这也是绝大多数散文作者自觉或不自觉遵循着的。但是，如果有时出一点意外，加入想象、夸张的成分，甚至来点虚构，也不必大惊小怪。因为这样的散文作品，尽管为数不多，却早已是一种客观的存在，不是任何人能够左右得了的。对其中优秀的作品，应抱有一点宽容的态度。我认为三毛的散文，即属此类。
而且从文学作品的分类来说，不论“三分法”（叙事的抒情的戏剧的）还是“四分法”（诗歌、小说、戏剧、散文），散文这种体裁，涉及范围极广，因此散文创作容易在体裁的选择和笔法的运用上出现交叉的现象，我们也应以不同的态度来对待。约言之，所谓“艺术散文”，有一点编造，似可理解；而“记实散文”，诸如访问记、回忆录、人物传记等等，是绝然不可以编造的。对于后者，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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